高调批评中共的人是骗子吗？ (本文为NPR对王靖渝的调查报道，佐拉翻译为汉语)
阿姆斯特丹——这似乎是一个简单的计划。
刘凤玲和她的两个孩子住在中国中部的一个小镇上，2023年春天，他们开始申请荷兰签证。他们希望与丈夫和父亲高志团聚，高志是一名中国异见人士，几年前在荷兰获得庇护。
但那年6月，中国警察突袭了刘在河南省的家。他们盘问了她，殴打了她，没收了她的手机。一家人惊恐万分，逃往泰国，希望在那里获得荷兰签证。
然后，他们轻松逃往欧洲的梦想破灭了。
抵达泰国后，刘接到一名自称是中国外交官的男子的电话。他告诉她，中国当局认为她的儿子曾威胁要炸毁中国驻曼谷大使馆。
“别想为你的儿子包庇！”根据家人与 NPR 分享的录音，该男子警告说。“如果我们报警，他被逮捕，将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
“我没有为他包庇！”刘凤玲抗议道。
消息越来越糟。
刘凤玲在曼谷一家酒店等待签证预约时，收到了一封似乎来自荷兰移民局的电子邮件。邮件称，欧洲机场收到了自称来自她和她儿子的炸弹威胁。
“因此，[你]前往欧盟的旅行受到法律限制，”电子邮件中写道。
刘凤玲和她的两个孩子感到震惊和害怕。他们对此以及即将发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阴谋毫无准备。
刘凤玲现年 43 岁，在一家酒店做清洁工。她的儿子高鹏 20 岁，失业了，女儿高涵 17 岁，还在上学。这次曼谷之行是他们一家首次出国。现在，他们似乎上了禁飞名单。
混乱中，刘女士和女儿逾期滞留泰国旅游签证。法院判处她们两个月移民拘留。高鹏的签证也逾期了，但警方没有追捕他。
母女俩现在被关起来了，但令人困惑的消息仍在继续。
回到荷兰乡下的家中，高志先生收到了来自同一荷兰移民电子邮件账户的另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消息称，他的妻子和女儿承认再次对欧盟驻泰国大使馆发出炸弹威胁。
“他们为此道歉，并自愿返回中国，”电子邮件中写道。
高志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妻子和孩子甚至不关心政治。高志怀疑中国共产党一定是炸弹威胁的幕后黑手，但他仍然感到困惑。
“我真的不明白他们的动机，”高志当时告诉 NPR。“这太浪费资源了。我默默无闻，像个无名小卒！”
高志在异见人士中并不出名，但他的室友王靖渝却很出名。
22 岁的王靖渝是一位备受瞩目的中国异见人士，在 X 上拥有数万名粉丝，他不断批评共产党。他曾出现在从柏林到东京的电视新闻节目中。随着高志一家在泰国的危机爆发，他依靠王靖渝提供建议、翻译和管理媒体。
王靖渝对高志一家的经历很熟悉。据警方称，2022 年，有人用王靖渝的名字对西欧的酒店和中国大使馆发出炸弹威胁。王靖渝说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并坚称是中国政府陷害了他。
这种做法是一种“恶意攻击”。这就是有人举报虚假犯罪，诱使警方将目标锁定无辜者。
高志认为他与王靖渝的关系可能解释了为什么他的家人被单挑出来。有人自称是共产党特工，写信给高志，敦促他阻止王靖渝接受记者采访。
但王靖渝一直在说话。高志认为针对他家人的炸弹威胁指控可能是报复。
“我认为中国政府如此恶劣地对待我们是为了展示其权力，”高志静宇告诉 NPR。“无论你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你都无法摆脱它的权力。”
炸弹威胁似乎只是中国共产党在海外炫耀武力、针对和恐吓批评者甚至其家人的最新例证。华盛顿人权与民主智库自由之家称，中国在海外的镇压行动是世界上最复杂、最全面、影响最深远的。
NPR 花了数月时间调查炸弹威胁指控和高志家人在泰国被监禁的情况。记者仔细阅读了 700 多封用中文、英文、荷兰文和泰文写成的电子邮件、信息和视频。他们在欧洲、中东、亚洲和美国对人们进行了数十小时的采访。
但记者发现的结果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
相反，他们发现了一个故事，讲述了共产党制造的恐惧如何像病毒一样在海外批评者中传播，滋生混乱、不信任和偏执——以及这种恐惧如何被几乎任何人利用并导致灾难。
44 岁的高志身材矮小，体格健壮，留着山羊胡，是工人阶级的后代。他在中国经济繁荣时期在黄河流域的一个小村庄长大。和数千万其他中国农村男性一样，他换了工作——在工厂工作，当过服务员、卡车司机和保安。
高志在成长过程中并不热衷政治，但他学会了如何翻墙。这是一种复杂的过滤系统，可以屏蔽敏感的外国网站，让中国人一无所知。2019 年，高志读到了香港镇压民主抗议者的新闻。他说他非常愤怒，在网上发泄了自己的愤怒。
“我开始咒骂共产党，说共产党应该被消灭，”高志回忆道，当时他在上海西部一家生产主板的工厂工作。
高志试图和工友们谈论抗议活动，但他们站在了中国政府一边。 2020 年，高志先生失望而又失落，他登上了飞往荷兰的航班，并以旅游签证入境。
高志先生抵达荷兰几天后，他在中国的父亲告诉他，警察来问话了。高志先生说，他的父亲催促儿子回来，并说他可能要坐牢。
“当时我想，‘哇！这么严重！’”高志先生说。“我不可能回去。”
荷兰政府批准了高志先生的避难申请。他的妻子和两个当时十几岁的孩子留在了中国。
高志先生在荷兰乡村的一个村庄里住进了政府分配的房子。高志先生只会说中文，村里其他人都不会说，所以生活很孤独。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高志先生说。“我经常感到内心空虚。”
高志没有工作，靠政府救济生存。他花时间学习荷兰语，骑着自行车在乡间转悠，在网上发帖，抗议远在千里之外的中国政权。
2022 年底，高志参加了王靖渝在海牙组织的烛光抗议活动，并结识了王靖渝。人们前来哀悼中国西北部一栋公寓楼发生火灾，导致 10 人丧生，此前政府实施了 COVID-19 限制措施，导致入口被封锁，大门被封。
之后，当高志等火车回家时，王靖渝走了过来。
高志已经知道王靖渝，他是一位名人异见人士和社交媒体影响者。就在前几周，荷兰、德国、日本和斯洛伐克媒体都采访了他，询问他声称中国政府骚扰他的情况。
这两个人——几乎相隔一代——聊了几个小时。高志印象深刻。
“这么年轻的人，如此清醒和坚决的抵抗——我想“这非常有价值，”高志说，“尤其是他和我在同一个国家。”
王靖渝的出身故事比高志更令人痛心。王靖渝成长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就读于中国西南部特大城市重庆的一所国际学校。王靖渝身材高志大，一头直直的薄刘海横在额头上。他聪明又有风度，19岁就首次登上新闻头条。
2020年，王靖渝在网上撰文质疑中国官方的说法，即在与印度士兵的边境冲突中，没有一名士兵死亡。王靖渝是对的：中国后来承认有四名士兵被杀。当时，王靖渝告诉NPR，他无法忍受中国政府经常误导人民。
“从共产党成立到现在，中国政府一直都是这样，”王靖渝说，“捏造事实，让中国人生活在一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
在王靖渝发表网上言论后，中国警方宣布将追捕他，但当时王靖渝正在海外旅行，无法追踪。王靖渝最终来到了荷兰，和高志一样，在那里获得了庇护。
然而，他的麻烦似乎才刚刚开始。2022年秋天，王靖渝在X上发帖称，他收到了骚扰电话和信息。
也是在这个时候，人权组织 保护卫士（Safeguard Defenders） 透露，中国在世界各地秘密开设了数十个警察服务站，其中包括30个在欧洲。中国称这些服务站只提供公民服务，比如驾照更新，但就连中国官方媒体也报道称，一些服务站向犯罪嫌疑人施压，要求他们回国。
王靖渝说，荷兰一家中国警察局的工作人员给他打了威胁电话，警告说如果他不回中国，他的父母就会受苦。
有人用王靖渝的名字发出炸弹威胁后，荷兰警方更加感兴趣了。王靖渝回忆说，荷兰警察在收到一封匿名电子邮件后对他进行了讯问，邮件中说他计划炸毁海牙国际刑事法院。
“我说这绝对是中国当局的计划，”王靖渝回忆说，当时他告诉警察。“警察问我，‘你需要律师吗？’我说，‘我不需要律师，因为我没有做错什么！’”
大多数中国政府镇压的对象都不愿意接受记者采访，但王靖渝拒绝被恐吓。
“如果我接受这个，我就会停止说话，中国当局会认为这个计划有效，”王靖渝去年告诉澳大利亚电视台，“他们会用这个计划攻击其他中国异见人士。”
虽然王靖渝的经历很极端，但它似乎表明了中国政府的影响力和肆无忌惮程度正在不断增加。
学者们给政府试图针对海外批评者的行为起了个名字：跨国镇压。华盛顿智库自由之家战略与设计研究主任雅娜·戈罗霍夫斯卡娅表示，中国共产党在这方面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今年 4 月，联邦调查局局长克里斯托弗·雷在一次演讲中谈到了这个日益严重的问题。
“他们正在向国外输出镇压和侵犯人权的行为——针对、威胁、骚扰那些敢于质疑他们合法性或权威的人，”雷说，“甚至在中国以外，包括在美国。”
通过多次采访和声明，王靖渝成为中国政府在欧洲镇压的最公开受害者之一。50 多家新闻机构引用、提及或报道过他。目击者也在美国国会作证时提到了王靖渝的故事。
2022 年，王靖渝和高志在火车站第一次交谈几个月后，王靖渝在 WhatsApp 上给他发了消息。他告诉高志，骚扰已经严重到他无法再呆在自己的公寓里。
高志住在一栋三层楼的房子里。其他卧室都空着，因为他在等待家人从中国回来。所以高志说，目前他很乐意做东道主。
王靖渝让自己感到舒适，将逗留时间从几天延长到几周，再延长到几个月。他继续招待记者，甚至使用高志的客厅接受电视采访。
大约在这个时候，NPR 是与王靖渝保持联系的新闻机构之一。NPR 对他受到炸弹威胁的经历特别感兴趣。这似乎是一种创新的策略：诱使民主国家的执法部门骚扰中国异见人士并为共产党做肮脏的工作。
因此，当高志先生的家人被指控在泰国发出炸弹威胁时，王靖渝先生通知了 NPR，并安排了对高志先生的采访。高志先生一家的故事扣人心弦，但有一个问题：没有办法证实高志先生的说法。
泰国警方和中国外交官不愿讨论此案。
NPR 要求提供文件，因此高志先生发送了荷兰移民局电子邮件的截图，其中提到了炸弹威胁。但高志先生没有提供发件人的电子邮件地址，并拒绝在被要求时提供。
王靖渝先生与高志先生住在一起时，经常旁听采访，并帮助翻译他的朋友。当 NPR 敦促高志先生发送电子邮件地址时，王靖渝先生跳出来解释高志先生的犹豫。
“这是移民局的个人联系信息，”王靖渝先生告诉 NPR。“所以他需要先获得许可。否则，荷兰当局会生气，因为他们不想与记者交谈。”
NPR 联系了荷兰移民局的新闻办公室，并发送了高志先生说他收到的其中一条信息的截图。起初，荷兰移民局拒绝讨论此案，理由是隐私法。当被追问时，一名官员说该机构“没有”这封电子邮件的记录。
然后，她证实——这封电子邮件是伪造的。
其影响深远。
高志先生关于共产党制造针对他们的炸弹威胁指控的故事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一份伪造的文件，这引发了一系列全新的问题。
谁是这些电子邮件的幕后黑手？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如果这些电子邮件是假的，那么针对欧洲机场的炸弹威胁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些真的发生过吗？
NPR 就所谓的炸弹威胁向欧洲警方报案。
警方从未听说过这些威胁。
故事很快就被揭穿了，但尚不清楚高志是试图欺骗 NPR，还是有人欺骗了他。
NPR 给高志打了视频电话，当时他正坐在客厅里靠着一堵光秃秃的墙的灰色沙发上。王靖渝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
高志似乎很惊讶，也很害怕得知自己转发了伪造的政府电子邮件。他认为这可能是犯罪。
“真的吗？这份文件是伪造的？”高志说。“我从这个荷兰移民账户收到了很多电子邮件。难道我不会被指控伪造其他邮件吗？”
另一方面，王靖渝听起来持怀疑态度。他质疑 NPR 采访的荷兰新闻官是否合法。
“谁给你的电话号码？”王靖渝嘲笑道。 “会不会是冒名顶替者？”
与此同时，高志不断收到来自同一荷兰移民账户的消息。与 NPR 交流几周后，又收到一封令人振奋的消息：高志的妻子和女儿已从泰国拘留所获释。
荷兰账户告诉他，他的妻子和女儿在途中无法联系到他，但她们将前往欧洲，很快就会团聚。荷兰账户表示，高志的儿子高鹏稍后会跟来。
高鹏一直用母亲的中国银行账户和父亲的小额汇款在曼谷生活。为了准备自己前往欧洲，高鹏已经交出了信用卡信息来支付机票。
但进展缓慢。荷兰移民局账户解释称，在高志先生的妻子和女儿先前往伊斯坦布尔，然后前往瑞士时，炸弹威胁指控一直困扰着她们。
一封电子邮件告诉高志先生：“刘凤玲和高涵目前正接受瑞士巴塞尔联邦警察局的刑事调查。”高志先生仍然相信该账户是真实的。
最后，他们似乎已经扫清了法律障碍。另一封电子邮件说，他的妻子和女儿高涵正在前往与荷兰接壤的德国。
高志先生兴奋地去买鸡蛋和其他食物，这样他的妻子和女儿终于到家时就有东西吃了。第二天，高志先生收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电子邮件。
“你必须今天下午离开，”荷兰移民局账户说。“德国联邦警察局和德国联邦情报局的官员将直接与你联系。”
高志先生坐了几个小时的火车到了德国埃森。下车后，他点燃一支香烟，在站台上等待德国警方通知他去哪里与家人见面。
然后，一名男子走近。
“当他伸出手时，我以为他要问我要香烟，”高志先生说。“相反，他抓住我，把我推倒在地。当我有机会抬头时，我看到四五个警察拿着枪指着我。”
那是德国警察，但他们不是来带高志先生去见家人的。他们是来把他送进监狱的。
高志先生说，警察告诉他，一名年轻的中国男子——王靖渝先生的亲密伙伴——指控高志先生威胁要杀死他。高志先生在路过时认识了这名男子。他的名字叫凌华湛。
凌华湛向 NPR 讲述了同样的故事，并附上了聊天记录，显示他声称是高志先生发出的威胁。高志先生否认威胁过他。
德国警方拒绝接受 NPR 采访。几天后，他们释放了高志，他登上了返回荷兰的火车。
高志联系不上他的儿子和王靖渝。考虑到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他担心他们的安全，所以给他们发了一条视频信息。
“你怎么了？”高志说道，听起来既绝望又疲惫。“我联系不上任何人。你也被骗了吗？你被捕了吗？我怎么才能来救你？”
没有回应。
几周前离开高志家的王靖渝现在对他不理不睬。
荷兰移民局的账户也沉寂了。
“也许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不需要再联系我了，”高志告诉 NPR。“骗局结束了，”他说。
高志回到了荷兰小村庄的砖房。
王靖渝早已离开，但他的拖鞋仍放在门边，好像他随时可能回来。王靖渝和他的女朋友也曾住在那里，他们匆匆忙忙地离开，还留下了行李袋里的衣服、一个米老鼠钱包和七张手机 SIM 卡。
高志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绝望之中。
“我无法起床，”高志回忆道。“我意识到我被骗了，这导致了一场灾难，一场对我家的巨大灾难。”
灾难：高志说他的家人被骗走了总共 17,000 美元——他们的毕生积蓄加上亲戚的借款。
意识到自己被骗光了，高志最终决定相信 NPR。他和他的儿子向 NPR 发送了数百封他们与现在臭名昭著的荷兰移民账户进行的电子邮件往来。移民账户邮件是荷兰语的，高志夫妇借助谷歌翻译阅读了这些邮件。
但发件人的电子邮件并非来自荷兰政府官方账户。它来自 Proton Mail 的账户，这是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加密电子邮件服务。
“荷兰移民”账户是假的。但高志——他不了解域名的重要性——并不知道这一点。
高志夫妇向 NPR 分享了来自假泰国航空公司和假泰国皇家警察账户的其他电子邮件，以及他们收到的自称是共产党特工的人发来的私人信息。
NPR 仔细研究了所有的通信。结果显示的是高志夫妇所说的精心策划的长期骗局的路线图。
在 NPR 仔细检查电子邮件时，很明显假荷兰移民账户操纵和折磨了这个家庭。声称家庭成员发出炸弹威胁的电子邮件让他们吓得不知所措。
该账户还诱骗高志的妻子和女儿错过真正的签证预约，为她们被拘留铺平了道路。随后又发生了另一场毁灭性的打击：假荷兰账户诱骗高志前往德国并被捕。
当然，还有钱。
高志家办了信用卡，儿子高鹏应假泰国航空账户的要求交出了自己的信息。神秘的费用开始出现在高志家的信用卡账单上：阿姆斯特丹 Uber Eats 16 美元，柏林 Big Bus 旅游 41 美元，中国最大的在线旅行社携程 172 美元。
信用卡公司向 NPR 证实了这些费用。
高志家说，他们以前从未使用过信用卡，但没有取消，因为他们认为需要信用卡才能去欧洲。
回顾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从虚假的炸弹威胁电子邮件开始——高志说，他意识到有一个共同点。
“坦白地说，王靖渝一直在误导我，”他说。
但如何确定呢？
NPR 重新审查了所有那些虚假的荷兰移民电子邮件，寻找证据。他们 13 次提到王靖渝，强调他的重要性，并指出他作为“荷兰国家重点保护人员”具有特殊地位。
一份假文件提到了一位虚构的荷兰官员：“F.Langfitt”。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但你可以在本文顶部的署名中找到它（本文NPR的作者就是Frank Langfitt）。
高志夫妇的信用卡记录也提到了王靖渝。至少有一笔费用流向了一个包含王靖渝姓名的 PayPal 账户。
王靖渝否认 PayPal 账户是他的。他声称是高志欠他钱。
也许最确凿的是，王靖渝曾两次向 NPR 保证荷兰移民电子邮件账户是真实的。
“我想对你说实话，”王靖渝在没有高志的采访中说。“我看到了电子邮件地址。结尾是 ind.nl。”
Ind.nl 是荷兰移民局的真实域名。
但当然，这些电子邮件来自 Proton Mail 帐户。
NPR 向真正的荷兰移民归化局发送了一些虚假电子邮件。该局正在调查谁冒充了该局。
如果如高志所言，王靖渝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那么值得考虑的是，他为何如此令人信服。人们愿意相信王靖渝的一个原因——包括 NPR 一段时间——是他的叙述植根于现实。中国共产党确实在海外监视、威胁甚至绑架异见人士。
王靖渝似乎利用了这一名声。在与高志夫妇打交道时，他经常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所有坏事都归咎于中国共产党。
例如，当高志夫妇的妻子和女儿从监狱打来电话时，王靖渝试图说服高志夫妇，那不是他们打来的。相反，他暗示说，那只是中国政府用人工智能生成的视频和音频。
当高志家意识到他们的信用卡正在大量流失时，一个自称是中国特工的人给高志发信息，要求他承担责任。王靖渝给高志发语音信息表示同情。
“这太糟糕了！”王靖渝说。“‘老共产党’有这么多钱，还在偷别人的钱！”
王靖渝还指导高志的儿子高鹏如何离开泰国。根据高志家提供的信息，有一次高鹏打不通王靖渝的电话，王靖渝暗示有共产党特工干扰了他们的通话。
这个想法吓坏了高鹏。他说他害怕离开泰国的酒店房间，因为他认为中国特工可能会试图毒死他。
公平地说，中国共产党并不以暗杀海外人员而闻名。但这家人受到了如此多的威胁，以至于他们不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高志说，他们继续相信王靖渝，部分原因是许多记者都相信王靖渝。
“报纸刊登了很多对他的采访，”高志说。“我们相信主流媒体，所以我们也相信他。有了他在媒体上发布的那么多片段，王靖渝很容易就能欺骗我们。”
王靖渝似乎还试图操纵 NPR。当 NPR 努力核实高志家庭的炸弹威胁时，王靖渝警告说，另一家新闻机构即将报道此事。没有记者愿意被打败，但 NPR 尚未完成报道。
然后，在 2023 年 7 月，美联社发表了涉及高志家庭的泰国炸弹威胁报道。美联社将虚假的荷兰移民电子邮件视为真实的。它表示，炸弹威胁似乎是“北京日益复杂的骚扰海外中国异见人士及其家人的努力的一部分”。
在 X 上，王靖渝向当时近 42,000 名粉丝吹捧美联社的报道。他关注的不是高志家庭的痛苦，而是自己。
“美联社报道称，中共利用其他异见人士阻止我揭露中国海外警察，”王靖渝写道。
多伦多星报、华盛顿时报和日本顶级报纸之一朝日新闻转载了该报道。
NPR 联系 美联社 并告知了伪造的电子邮件。
上个月（2024年7月），美联社 撤回了该报道，引用了这些电子邮件并表示“不确定是否有任何中国参与。”
除了泰国，人权倡导者也对王靖渝早些时候在欧洲的主张提出了质疑。
2022 年 9 月，人权组织 保护卫士（Safeguard Defenders ）公布了与中国海外警察局有关的电话号码。一个月后，王靖渝说他接到了荷兰鹿特丹市其中一个警察局的骚扰电话。
保护卫士运动负责人劳拉·哈思表示，多年来她一直对王靖渝心存疑虑，现在依然持怀疑态度。
“直到今天，”她说，“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声称被这些非常具体的号码联系过的人。”
荷兰广播公司 RTL Nieuws 率先报道了荷兰的中国警察局以及王靖渝声称其中一名警察局联系过他的情况。调查记者罗兰·斯特赖克（Roland Strijker）说，他把警察局的电话号码发给了王靖渝，并询问他是否被联系过。
斯特赖克说，八分钟后，王靖渝回复了一张几个月前同一个号码打来的电话的截图。
RTL 坚持自己的说法。（Roland Strijker） 的报道搭档科恩·德·雷格特（Koen de Regt）说，王靖渝几乎没有时间收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的证据。
“我们不能排除他伪造了那个截图，”德·雷格特（Koen de Regt）说。 “但在我看来，他不太可能这么做。”
罗兰·斯特赖克（Roland Strijker） 还表示，RTL 证实荷兰警方担心王靖渝的安全。
不过，王靖渝提供的材料后来被证明与他声称的不符。例如，去年 9 月，王靖渝给高志家发了一段电话录音。在高志家提供的一条消息中，王靖渝声称他正在与德国联邦警察局的一名警官通话。事实上，NPR 认出了这个声音属于德国记者 贾恩·斯特雷默（Jan Stremmel），他曾拍摄过一部关于王靖渝的纪录片。
当 NPR 将录音发给 斯特雷默（Stremmel） 时，他大吃一惊。
「这太荒谬了，」Stremmel 说，他说他不知道 王靖渝 录了他的音，而且直到现在他都很信任 王靖渝。「老实说，这实在有点令人震惊，不行了，我不能信任他」。
NPR 有很多问题要问王靖渝，所以我们要求亲自见他，他同意了。
“随时随地，”王靖渝写道。
但当记者抵达阿姆斯特丹接受采访时，王靖渝表示自己正在德国拍摄一部纪录片。最后，他同意接受采访，但只通过电话。
NPR 询问了冒名顶替的电子邮件账户以及高志夫妇对他从他们那里偷走钱的指控。
“这太荒谬了，我保证会起诉他们所有人，”王靖渝回答道，他说他当时在一家嘈杂的餐馆里，餐厅里一片喧闹。
王靖渝还断然否认发出过任何炸弹威胁。
“从来没有，”他坚持说。“说实话，这太荒谬了。”
NPR 询问王靖渝发给高志夫妇的录音，录音内容是所谓的德国警察，而该警察实际上是一名德国记者。
“我真的不在乎他说了什么，因为这绝对不是事实，”王靖渝回答道。
在 NPR 的调查过程中，王靖渝的一些回答发生了变化。
例如，王靖渝首先声称高志夫妇的信用卡账单是伪造的，假的荷兰移民电子邮件是高志写的。但在六个月后的一次采访中，他承认高志夫妇被骗了————只是不是被他骗的。
鉴于王靖渝面临的所有指控，NPR 询问他是否认为自己是人权和民主的斗士。
“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王靖渝停顿了很久后说。
王靖渝随后说他不是活动家、人权捍卫者，甚至不是一个致力于反对共产党的人。
“我想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说。
这是一个相当大的逆转。王靖渝似乎放弃了他多年来在媒体采访和网络上精心塑造的公众形象。
他说反对共产党“不是我的工作。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利用它赚钱或做任何事情。”
生活在自由国家的中国异见人士可以通过发声和强调中国侵犯人权的行为来发挥作用，但可信度才是最重要的。自由之家中国研究主任王亚秋说，共产党过去可能针对过王靖渝——与王靖渝没有关系——但她不再相信他是信息来源。她说，他的一些镇压指控可能会破坏绝大多数有真实记录的人。
“当一个人传播虚假信息时，整个社区就会失去公众的信任，”她说。王亚秋不喜欢谈论这类人权主张，但她补充说：“我来到这个领域是为了讲真话，这就是一部分真相。”
王靖渝的真相是什么？
这很难说。他的 X 推文提供了线索。这是对共产党的一连串不满和迫害指控，王靖渝既是英雄又是受害者。
德国记者斯特雷梅尔（Stremmel）花了几天时间采访王靖渝。他说王靖渝喜欢与可能比他更“无助”的异见人士在一起，因为他们不会说英语。
“他表现得像这个团体的头目，”斯特雷梅尔（Stremmel）说。
斯特雷梅尔（Stremmel）还形容王靖渝紧张、有压力、心烦意乱。他还说，王靖渝谈起在中国的家人时哭了。
“他最终在我面前变得非常脆弱，”斯特雷梅尔（Stremmel）说。
2024年6 月，高志的家人终于抵达荷兰。他的妻子刘凤玲和女儿高涵在泰国被拘留了近四个月。
在高志发来的他们抵达荷兰的视频中，他在夏日的阳光下戴着飞行员太阳镜。他搂着妻子和女儿。他在笑。高涵对着镜头拨开她脸上的头发。
在一年的采访中，这是 NPR 第一次听到他们笑。
在他们住进高志乡下的房子后，这对夫妇接受了 NPR 的采访。比起曼谷，刘凤玲更喜欢荷兰。
“这里感觉很安静，人们都很热情，”她坐在丈夫和王靖渝曾经一起睡过的沙发上，说道。“他们会和每个人打招呼，不管他们是否认识。”
但这对夫妇说，在泰国的磨难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伤痕，尤其是对他们的儿子高鹏，通话时他不在家。是高鹏交出了信用卡信息。他为家庭积蓄的损失而自责。刘凤玲说，从在泰国开始，高鹏就变得不信任人，而且很容易生气。
“已经一年了，他还没有恢复过来，”她说。“回到泰国后，他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高志责怪自己，因为他告诉儿子他可以依靠王靖渝。
“当然，我选择相信王靖渝，”高志说。“毕竟他和我住在一起。我和他一起去警察局举报共产党的骚扰。在这种情况下，你会相信谁？”
弗兰克·朗菲特与一位记者同行合作报道了这个故事。这位记者在采访中进行了解读，拼凑了 700 多封电子邮件和数月的私人信息，并采访了高志和他的儿子高鹏十几个小时，以解开所谓的骗局。这位记者要求不透露姓名以保护他的家人。NPR 中国通讯员 冯哲芸（Emily Feng）、中国制片人曹傲文、亚洲编辑 Vincent Ni、研究员 Barbara Van Woerkom、数据记者 Nick McMillan 和调查制片人 Monika Evstatieva 以及 NPR 标准和实践执行编辑 Tony Cavin 为本文做出了贡献。照片编辑由 Virginia Lozano 完成，文字编辑由 Preeti Aroon 完成，数字项目协调由 Desiree F. Hicks 完成。
本文由 NPR 首席调查编辑 Robert Little 和调查团队高志级编辑 Barrie Hardymon 编辑。汉语版由佐拉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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