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信诈骗？这么老套的方式你也被骗？我们做了那么多宣传你都没看见？”出警警员语带嫌弃与怪责地看着这出“戏”，“喏，这次来了个大的，3 万块！”我顶着哭肿成鱼泡的双眼看见他们在嬉皮笑脸，大厅的阿姨大叔偷瞄着我窃窃私语。认定被骗后我一直惘然于如何向妈妈交代的自责与羞耻情绪之中——这笔钱是我不久前才向她借的创业金。
“你会被骗是因为你太蠢！”“你没做好家务怪不得被你老公打！你被打了为什么不逃走？”“你会被性骚扰是因为你太骚！”“你穷是因为你懒！”“搞同性恋活该被电击‘治疗’！”
……
我们是受害者，我们被羞辱。
女权小伙伴说，骗子是利用了我对国家威权的恐惧。是，以及我对公检法的失望与低期待。
“你一个中＊大学毕业的也会被骗？”警察惊诧得浮夸，可能在他们看来，我既不是没受过“高等”教育的文盲，也不是工作日独自在家的主妇，更不是退休空巢老人。
生活在被威权恐吓与被资本裹挟的国度与时代，每个人的不安全感似乎都有结构性的可寻之因。有经验的骗子总能戳到人性的柔软与敏感之处，它带给我的剧烈创伤来自于它让我开始怀疑那些我曾无比信奉的爱与价值，而这些创伤绝非钱财所能疗愈。这些需要让他们知道。
正因头顶羞耻污名与身份偏见，我更要把这件事的细节和盘托出。
我煎熬地进行着书写的仪式，重新感受着当时的痛苦、纠结与无助，期许让这些创伤得以安放与尊重。
我们是受害者；我们不羞耻。
2015 年 9 月 7 日，星期一，广州，天气阴暗，雷阵雨。
万青，女，22 岁，大学刚毕业，独居，自由拍片人。上钩
刚忙活完一个视频稿，我给自己安排休息一天。早上 9 点，雨声淅淅，我刷着手机半梦半醒，想入一个二手定焦镜头，准备下单时，显示为＋40（0）88111111 的电话打来，我顺手按了接听（一般这种服务号我都懒得接）——
“您好，这里是顺丰快递，你是不是万青？有一个由您寄出的快递涉嫌违法，亟须处理。”对方一口川普，电话那头传来微弱但清晰的其她“客服”的声音。
“啥？？多久从哪儿寄的？”
“2015 年 7 月 18 日从北京房山区顺丰网点寄往香港，包裹里面是两本书夹了 23 张信用卡……”
“等等你说什么？不好意思我信号不好你再说一遍。”我怀疑是我托人从香港给我寄了“禁书”但是我给忘了。
“……23 张信用卡，被海关拦下，委托我们顺丰通知你，你将被罚款两万元。”
“什么什么？我不懂，那不是我寄的！我在广州！”事情荒唐，我很着急，并庆幸还好接了这通电话。
“你确定不是你寄的？那你的身份信息很可能被盗用了。”
“肯定被盗用了！我那时根本不在北京，而且我没钱罚款啊…！”
“你仔细听我说，现在拿出纸和笔。”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真是个傻逼。”
“我觉得你也差不多。”我生气和委屈，她不怕被我投诉？但又觉得确实是自己信号不好，加上对方打工不易，算了算了。
“呵呵呵，你拿出纸笔记——”她让我详细记下了公文编号、包裹寄出时间、地点、包裹内容，“我现在帮你转接到北京燕山公安局做报案处理，让他们寄一份通知书给海关撤销对你的罚款，你不要挂电话。”
“谢谢你啊。”我心存感激，觉得真便利。升级
3 秒钟的沉默之后浮出一个男声：“你好，北京市燕山公安局。”同样听到有其他民警处理案件的背景音。
我按照顺丰客服所述陈述了我要报案的内容。
“你说的这个公民身份信息被盗用属于刑事案件，我帮你转接刑侦队。不要挂电话。”
3 秒的沉默后浮出另一个听起来挺温和的男声：“你好，北京燕山公安局刑侦队孙华，警号 104286！”
“你好孙警官，我要报案！”
询问了一些公民及报案内容基本信息后，孙华让我立即去到北京燕山公安局做笔录。
“可我住在广州啊！”
“什么你不在北京？这样，你先别急，因为你情况特殊，我申请给你做电话笔录，但在这之前要先做一个核实处理，你拿出纸笔记。待会我挂了电话，你打 010114 查询北京市燕山公安局的电话并记录下来，然后挂掉电话等我回拨给你，如果一致你就接。明白吗？”
“好的好的，谢谢你。”随后我拨打 010114 查询如下：69342232。慌张之余还不忘欣喜这过程挺严谨。
这时我妈打了个电话过来，我本能地给按掉了。有点心虚。
半分钟后显示为 010-69342232 的电话打来，“啊是这个号”，我满怀希望地划开了接听按钮，一心想着得赶紧撤销对我两万元的处罚。
电话那头传来孙华的声音：“经过核实你确认这里是燕山公安局了吧，万青？现在我要开启录音卷带，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具有法律效应。另外，为了不干扰录音，请你关闭手机网络、收音机、电脑等；待会可能会通过我们这边的公安系统连接你的手机查询你的所有交易记录，所以请确保你的手机电量充足，明白吗？”
“确认，明白。”
我将手机充上了电，但在断开 Wi-Fi 的时候一激动按了手机的飞行模式，吓得我赶紧回拨，“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我满手心的汗捏着手机等他回电。
20s 后，“你怎么挂电话了？！”孙华第一次提高音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孙警官，我不小心按错了。”我语气诚恳谦逊，想让他平静。以前学习过一些非暴力沟通，我自信可以处理好和警察的关系。
“你不要回拨给我们，这样会给我们的录音系统造成混乱。如果电话中断了，等 30s 我们的系统会自动回拨给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我问你＊青，你确定包裹不是由你或者你委托他人寄出的？”
“绝对不是，百分之百确定。”
“你身边有没有边缘人？”
我心想，哟，还会这么高级的词？他怎么知道我朋友全是社会边缘人？“什么是边缘人？”我试探着问了他。
“就像黑社会那种。”（点点点……）
“啊没有啊，我朋友都是很好的人。”我语带傲娇。
“哦都是好人。那如果是因为你个人疏忽泄漏了自己的身份信息，造成被他人冒用犯罪，你也要承担相关法律责任。你是一个人住吗？有遗失过或者让他人帮你保管过身份证吗？你交出去的身份证复印件上有写’不可作其它用途’吗？”
“我是一个人住，而且我从没丢过身份证，复印件也只给过学校、公安、政府部门。”我心想，中国警察果然艹蛋，现在估计是准备把责任全推给我了！“可是孙警官，即使我保管得再好，那些人想要拿到总是有办法啊。你们应该去问责那些泄漏、贩卖公民隐私的人吧！”
“万青，注意你的态度！现在是警察在问你话！”孙华第二次提高音量。
“不好意思。”我脑里闪出“女权五姐妹”在看守所被提审时警察训斥、威胁她们的画面。
“现在看来你的身份信息已经被泄漏了，不排除被他人用作其它犯罪的可能，我让同事去查询是否有人冒用你的身份去做了其它犯罪行为，同时给海关那边发一份通知，撤销对你的罚款。”
心落地了，他人挺好的。“太谢谢你！”
听筒里传来孙华安排他同事去查询的声音。深渊
保持通话 1 分钟后同事查询回来。办事效率还挺高。
“报告警官，经查，万青涉嫌参与张宁非法洗钱一案，涉案金额高达 260 万，情节重大。目前张宁已招供称下落不明的 191 万赃款在万青户下，今天下午 2 点将对万青发出拘捕令！”而现在是 11 点 45 分，wtf…
“什么？！就是这个万青？怎么这么小就参与这么严重的金融案？报告给我。”孙华将声音转向我，“犯罪嫌疑人万青，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还在这儿装？居然还自己打过来？”孙华在对我的称谓前加了“犯罪嫌疑人”，我清楚他是在向我发出示威的信号。我惊诧得嘴可以塞下鸭蛋。
“天呐孙警官，真的不是我！”我叫“孙警官”以迎合他。
窗外雨势骤增。
“你跟张宁什么关系？她也是你祖籍所在地的，重庆 XXX 区，40 岁，女，曾经是招行高管，是不是跟你父母也有关？！”
“我一点也不认识她！跟我父母绝对没关系！”我忙着撇清父母与张宁的关系，因为在我老家那种讲“人情”的小城镇，我害怕家人跟她会有一些微妙的瓜葛。曾经因为我在老家做了信息公开申请，父母的生意遭到间接威胁。调查我就好了，不要牵扯到我父母。
“你说你不认识，但张宁说你在 7 月 18 号开了一张招商银行的卡变卖于她用于洗钱，她就会给你 26 万好处费。而开卡必须是本人亲自到银行办理，现在人证、物证、事证俱在，你还狡辩？？”
“你们可以调当时办理银行卡的录像，验证看看到底是不是我本人；也尽管查我的交通记录，7 月 18 号我就在广州！”我越来越焦虑，腰背僵直，手止不住地比划着，声音开始颤抖。
“录像我们早就调查过了，犯罪嫌疑人万青当时头戴遮阳帽，根本看不清脸！至于交通记录，在法庭上也只能作为一个参考依据。”孙华继续说，“目前所有证据的指向都对你不利，下午两点将由当地警察手铐你，犯罪嫌疑人万青，带往北京刑事拘留 37 天接受调查，并将冻结你名下的所有账户资金！”
“37 天！！！我没办法离开广州啊！我在这边还答应了好多事要做！”被邻居看到我被铐走多伤自尊，平时还跟她们讲公益、女权！下个月要付房租的时候房东联系不上我怎么办？答应要给朋友拍的短片也得搁浅了！
泪水和鼻涕不知多久早已蔓延至了我的整张脸孔，浸染到我的睡衣，我和着雷雨声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我不能被抓。
今年 3 月 7 日，女权五姐妹因“寻衅滋事”口袋罪被刑事拘留 37 天，几天后在公众的施压下她们的家人才收到《刑拘通知书》。脑袋里轮流地闪出看守所 20 人挤压着睡的硬板床，大兔写的“看菜”，Waiting 说的刷厕所，王曼被逼病发……
身边也不断的有公益人被警方非法带走：伪装成快递把朋友骗到偏僻的地方，深夜联通物业闯入家中，以传播淫秽色情之名将青年艺术家行政拘留，甚至直接把朋友从儿子的病床旁带走……万万没想到我是以这样的方式。
《刑拘通知书》只会寄给我的家人，可我父母还未理解我在做的事。在向妈妈借影像工作室创业金时，妈妈提醒我“不要搞传销”。而今涉及洗钱，她很大可能会相信警察的一面说辞，肯定会受不了！我百分百信任我的伴侣和小伙伴们，我期待在我被抓的第一时间我女人可以向我父母解释清楚这件事，但因为她跟我同性，我还未找到好的方式向爸妈介绍她，即便是在毕业典礼上披彩虹旗出柜的事件后。
“万青，请你整理一下你的情绪，收起你的眼泪，清楚是在跟谁说话。哭没有任何作用！”孙华叫我去喝口水、洗把脸。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希望平静下来，我告诉自己要冷静，相信自己没有犯罪，尽全力配合调查，清者自清。差不多用了十分钟，生吞了 N 口鼻涕，抽泣声才渐弱。
“孙警官，如果我被抓了，到时我会坐什么交通工具去北京？”想到五姐妹好像是坐的飞机被带走（其实不完全是），抱着好奇的心理，我打着嗝儿问孙华。
“你说坐什么，当然是警车啊！怎么，没坐过警车吧？”真欠白眼，干嘛这么洋洋得意？好像是他家的警车一样。
“啊？没坐过啊……”我哭笑不得，觉得他们还挺节约公款。“孙警官，我可以在被抓之前给我爸妈和朋友打个电话吗？我怕她们受不鸟。”我语气真挚。
“等你到了北京，警察会让你打的。现在这个案件被党中央列为重大案件，涉及众多地方官员、银行高管、公安警察（我觉得这句是真话），目前还在侦查阶段，不可向他人泄漏任何信息，你明白吗犯罪嫌疑人万青？！你知道’司法泄密罪’有多严重吗？！”孙华不断地警告，甚至没有换气，“并且得知这些消息的人到时也会被接受调查，你希望这样吗？！”
“不希望不希望，孙警官，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任何人！”我起身去关紧了窗户，脸上挂着没干的泪水，现在有比哭更重要的事。这时我女人打电话过来，估计因为一个早上都没联系上我，吓得我青了脸使劲按掉。
“很好。党中央责令我们限期破案，我们压力也很大啊。我们也不想办冤假错案，浪费警力。”孙华的声音传来，语气似乎柔和了些，“犯罪嫌疑人万青，你知道伪证罪的严重性吧？你保证不是你干的吗？如有撒谎，我们将立即执行对你的的拘捕！”
“保证保证、百分之百、绝对不是我！”我不停歇地脱口而出，“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的所有银行账户资金！”我理直气壮地挺直身板。
“很好，万青，看在你非常配合警方的调查，现在通过电话笔录，我要你口述填写一张金融 xx 单。现在把你所有银行卡拿出来，如实汇报卡里的具体资产，随后我们将对你的资产进行清查，如有不符，将立即执行对你的两项指令：冻结你所有的账户，两点正式发布拘留令。你明白吗？”
我感激他的通情达理，但又觉得这样办案未免太粗糙。
如此，我诚实到赤裸裸的程度，告诉了他是我本人办理的所有银行卡的存款情况以及每张卡的用途，生怕想漏了我的某笔钱财：“我刚大学毕业，现在没固定工作，我的存款几乎都在工商银行的卡上，接近 3 万元，多来自向父母借的钱以及多年生活费积攒所得；另外两张卡多用于临时转账，数额不超 500 元；支付宝……”孙华还确认了每张卡是否开启了短信提醒功能。
孙华问什么，我就答什么，还抢着答。“很好，现在选项都填写完毕了，我要盖章了。万青，你确认无误是吧？”
“确认无误。”电话里传来盖章的声音。挺慰籍。
“现在我把这份表格给我的同事进行调查，电话别挂，等 2 分钟。”孙华叫了他同事进来。
2 分钟后，同事回来，称调查符合我所言。我感受到自己嘴角上扬，静静等待孙华发言。
“群众万青，经查，你所言不假，涉案程度不高。看在你这么配合办案，现在你拿出纸笔，听我陈述你现在拥有的权益事项。”孙华把对我的称谓由“犯罪嫌疑人”改为了“群众”，我觉得自己的人权得到了尊重。
现在是中午 12 点 30 分，在经历了 2 个多小时密集的审讯之后，我身心俱乏，加上没吃早餐，精神游离和困乏。我把耳机音量调到了最大。
“人民检察院有一项‘资金优先清查设定’，由于你‘涉案程度不高’但案件十分紧急，你现在立即去北京公证处申请‘财产合法证明’，申请这个‘设定’优先处理你的申请，如果经证明你的财产均合法，就可以将你从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扭转为受害者身份。”
我大惊失色！我人根本不在北京你要我怎样？！况且怎么可以要我自证无罪？！
“孙警官，可我住在广州啊！”我开始能比较平静地面对即将被抓的事实了，就当去“做田野”吧，说不定还能结识一些大姐大，零距离倾听她们威武的生命经验，也算是一个“人生阅历”。
“这样啊…那怎么办？”孙华迟疑了一下说，“看在你今早这么配合调查，给你最后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他向我郑重介绍了专案检察长赵扬，“我会把你的情况向他汇报，并将电话直接转接到他办公室，看他会不会帮你做‘优先资金清查设定’。这位赵检察长是党中央特派下来查处此案的，说话时注意你的语气和用词，否则赵检察长一句话就可以搞死你！”
然后孙华让我拿出纸笔一字不漏地记下他说的话——
“电话转接过去后你就这样说：报告检察长你好！我叫万青，这个电话是刑侦队孙华警官帮我联系上的，我是张宁非法洗钱案中的犯罪嫌疑人。我不认识张宁，这个招商银行账户并不是我本人申办的，我愿意全力配合检察长的调查，把我的资金交由人民检察院公正单位来做清查，并落实做好保密工作。请检察长给我一次自清的机会，让我申请优先资金清查设定来证明我的清白！”
“群众万青，孙警官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去争取了。”孙华语重心长，“小心不要挂电话。”
“谢谢孙警官！”我深呼吸迎接检察长的出现。沦陷
5 秒的谜之沉默后是一个较细的男声：“喂，检察长办公室，赵扬。”
我有条不紊地陈述着我的情况：“……我是张宁非法洗钱案中的犯罪嫌疑人万青…”
“？！犯罪嫌疑人你怎么打到我这儿来？！谁给的你电话？！”
这时听筒里传来敲门声，是孙华，太好了。我捏紧右拳。
“报告检察长！我是刑侦队孙华！这个电话是我帮群众万青转接的！”孙华掷地有声，“该案情况紧急，这里是相关调查报告…… ”我正纳闷：怎么派出所和检察院挨这么近？虽然在中国公检法不独立已是共识，但没想到竟到“同居关系”的地步？！
突然赵扬怒斥：“大胆孙华！你的行为已经违反办案程序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对司法的僭越！”
中国居然还讲司法独立？真是有惊喜到我。同时也非常担心孙华因我受罚。
孙华继续谦卑解释和被训斥了一两分钟后，赵扬终于肯平静下来看我的报告。终究还是讲人情的。
“人不在北京是吧？”在我继续低姿态恳求和周旋一番后，赵扬若有所思地说，“看在你态度这么好，我帮你问一下公证处。”
还要问？累不累？我有点犯困。
“喂，公证处吗？我赵扬。异地有什么办法做‘财产合法证明’吗？”过了几秒，“噢噢，工商银行可以是吧。好。”工商银行这么巧？（其实是因为他们很清楚我只有工行的卡里有钱…）
“万青，如果您能保证两点要求就可以异地办理财产合法证明。”怎么？想讹我？
“第一点，绝对保密。这起案件目前仍在侦查阶段，又涉及当地很多政府官员、银行高管，你要是不小心泄漏了机密就不仅是被拘留 37 天那么简单了。”我麻木地甩头回答“不会不会”，赵扬继续说第二点，“找一个离你最近的工商银行 ATM 机，我会从这边的公安系统进行同步连接，并通过 ATM 机监控对你进行监视，你要绝对按照我的指令操作，如果按错了一个键，或是被市民、保安、银行工作人员发现你在跟警方通话，我将马上下达对你的拘捕指令。”
也不知道是什么“癌”发作，我突然有点懒得去争取。“要这么小心谨慎啊，那检察长，我不去了吧，况且现在都快 1 点了，2 点被带去北京接受调查我也完全配合。”
“我们也不想办冤假错案侵犯人权浪费警力，只要你听我的指令一步一步操作就不会有问题。”被他的不放弃感动了一下，“听着万青，你现在带上银行卡、身份证、纸笔，抓紧时间马上出门，手机一直保持通话，不要慌慌张张。出门叫我赵大哥，听大哥的指令就会没事的。”
我扯起半空中的湿衣服就往身上套，带有表演性质的加重脚步，生怕他不知道我很“抓紧时间”。
锁门的时候信号中断，碰巧我女人又打来，我按了接听，准备交代她一些事。
“我碰到了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本来今天下午 2 点就要被抓了，整个早上我都在处理这件事，现在有很大的转机。”我语气镇定，大义凛然，“相信我可以处理好，不要发布任何我处于危险的讯息，绝对不要。我不能告诉你更多，我的手机处于监控状态，总之这件事跟政治无关，知道越少对你越好，否则也会牵连到你。相信我。”
我带上耳机，平稳出街，安静地等待赵扬回拨电话。
<13:00> “喂，赵大哥我上车了，不好意思啊，下雨有点塞车，我马上就到了。”“很好很好，就是这样。”
<13:15> “赵大哥我到了，现在离 ATM 机 20 米远。看到 4 台柜员机，保安刚离开那个区域。”我沉浸在“特务 J”的世界里，自恋于自己的沉着冷静。“说不定因为我表现不俗他们还会考虑把我纳入内部执行秘密任务～”我白日做梦，“哇，这样就可以做卧底啦！”
<13:18> “进来了，左数第三台。只有我。”
“很好，现在听我指令。”赵扬有条不紊地下着指令，熟悉得我的一举一动所见所想他都一清二楚。
老大哥在看着你。
“先输入你的密码，再点击右下角进入英文界面，进去了吗？”全英文哦，怪不得有这么高级的功能。
“很好，左边最上边是不是有个 T 开头的？点进去。”嗯！T 开头的，T！找到了！按！几个 T（Tomboy）的巨脸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然后右边第三个是不是 M 开头的？连续点两下，连续。”慌忙两下，耶！晋级！我隐约瞥见 Mobile 的字眼。
“现在是不是出现了一个空白框，你输入我念的数字，这是可以查询你这张银行卡所有交易记录的通行证。”赵扬一字一顿，“13、182、77、948、0。重复一遍，13、182、77、948、0。”我像提线木偶一样麻木地按着数字，注意力全然集中在营造人畜无害的表情中。
老大哥在看着我。
“按右边 C 开头的，confirm 确认，出现白框，再输一遍刚才的数字。13、182、77、948、0。按右边的 confirm 键连续按三下，一秒一下。是不是显示为董＊洋？”biubiubiu！出现董＊洋。原来这样是暗号～
<13:20:18> ATM 机吐出来一张凭条，同时手机收到 95588 短信通知：ATM 支出 (ATM 转账)28,110 元，手续费 13.50 元。
“喂赵大哥，钱是要转出去的吗？”
“是，转到公证处进行交易审查和财产公证。你去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再听我说。”我的头缓慢地旋转着可疑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示意。
“好，很好，你现在马上回家，在凭条上签名和写上身份证号。到家后我再给你下一步指令。”
任务顺滑完成。
回家的路上我哼着小曲儿，步履轻快，忘了还在通话中，吓得赶紧捂住嘴。
到家后喝了一大口水。
“赵大哥我到家了。”
“好的万青，有个不错的消息告诉你，”他听起来像是在微笑，“刚才公证处的董国洋已经把审查报告传真给我，经查你的财产合法！”
“哇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我激动得都忘了我的合法财产怎么可能不合法？
“下午在庭上我会向法官申请延发你的拘捕令，暂缓冻结你的资金。现在我把电话接回给孙华，让他跟进处理余下事务。不要挂电话。”
“谢谢您检察长！”我由衷地感激。
崩塌
又是孙华熟悉的声音：“现在由我来帮你做退款处理。由于你的银行账户要在 72 小时后才能解冻，你去找别人借一张工行或是农行的卡，多借几张，不然转不了账又得再跑一趟浪费我们时间。每张卡里至少要有 1 万块。”
“为什么至少要有 1 万？”
“这样是为了防止使用空头卡，你现在还是犯罪嫌疑人身份明白吗？！”孙华提高音量，“借到卡后要到密码，然后再到 ATM 机按照我的指令操作。明白了吗？”
“1 万块…可是我的朋友都很穷啊，她们做公益没有这么多钱。5 千行吗？”
“做公益？你以为这是买菜还可以讨价还价吗？！马上就去借卡！今天之内把事情完结！我耽误了那么多事儿来帮你弄这个你以为？”无语，我买菜从不还价。
“现在是 2 点 10 分，这样，我 3 点、4 点整点准时打给你跟进最新情况。你明白保密是什么意思吧？”又是略带威胁的口吻。
我去刷了牙洗了脸，突然看见镜子里凌乱的自己，觉得有点抽离。是做梦吗？
打电话询问了几位朋友，一位朋友“条件”满足。
我暂时不会被抓了，那就可以参加今晚的分享会了，我要穿得美美地去见小伙伴们，顶着还未消肿的眼睛但神秘地不说任何。我认真地涂着橙色口红，从镜子里耐心地注视着自己。能美的时光就尽力去美吧。
在公车上安定下来后，我给妈妈拨了电话。先询问了她老家打击贪官的情况，很严重，于是我更加确信了孙华所言——该案涉及许多地方官员；然后我向妈妈不经意但又明显生硬的介绍了我女人，以最好朋友的身份。接着我打给我女人：“我已经向妈妈介绍你了，你的全名，如果以后我出事，她那边的家属工作就拜托你了。”
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交接仪式。
到了朋友办公室，安全感骤增。他们是我今天在线下接触到的第一拨鲜活的人。当被问到怎么回事，我竟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但一边比出“嘘”的手势强调绝不能说出去。“案件还在侦查，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告诉了你们，我会被判刑，你们也会被调查。”
“本来今天下午 2 点我就要被带走了…… ”曾经做过警务工作的阿蚁中止了我，他说我被诈骗了？？？？？？？？？？？？！！！！！！！！！！！！
“你当我啥都不懂的小孩儿吗？！我难道连判断事情的基本能力都没有吗？！”我好生气！竟控制不住地吼出去，“那些人分明是在帮我！早知道我就不来这儿找你们了！”阿蚁无力地摇头。本来答应借我银行卡的朋友开始有些动摇。难以置信他们对人这么不信任！
“警察办案不会用电话录口供的。”阿蚁残酷地说，“如果是异地，我帮你问一下。”
“你不要问不要问！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告诉了别人！！我确认过了对方的电话是真的！也有警号可以查！”当我说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掌握的确切信息是那么的单薄与脆弱。
“电话可以用网络电话伪装的。警号也只能在内部查看。”字字裂心。
朋友也开始质疑：“退款为什么还要密码？直接打过来不就行了吗？”
“因为它其实不是从某个私人账号退回来，它是要连接公安系统配合 ATM 机同时操作，通过输入通行证的办法从公证处退还回来！”我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自信，因为这些也只是我的主观分析。
阿蚁的头一直在摇啊一直在摇，朋友也不停附和他。好烦啊！
“啊啊啊啊啊！！！”我抓着搓着蹂躏着我的头发全身发抖不停地来回暴走，我不要听你们的！
4 点整。
“借到卡了吗？”孙华如约打来。我飞速跑到一个偏僻的空地。
“额…额…本来是借到了，但是…但是…”我纠结如何回答，因为绝不能让他知道我朋友怀疑他是诈骗，如果他是真警察，就会以泄密罪刑拘我。“但是他不肯给我密码，他觉得我在骗他钱。”
“这怎么办？你怎么跟他说的？有泄密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迟疑了一下问，“孙警官，我能再确认一下你的警号吗？”
“在外边不要叫我孙警官！！叫我孙大哥！”孙华怒斥，好像在害怕些什么，“你是在质疑我人民警察的身份吗犯罪嫌疑人万青？！！你信不信……”
“不不不不是的！我也是秉着跟你们一样谨慎仔细的原则啊！”
我坦诚告诉孙华，今天下班前我没办法再借到卡。“晚上还要跟朋友聚会，很早约好的。”
“聚会干嘛？！”“吃饭聊天，我绝对守口如瓶。”
“你以为我推掉其他事儿专跟你这个案子容易吗？！明早 8 点半，我再准时打给你！明早务必处理完！否则后果自负！”砰！孙华一怒而挂。
我忐忑地回拨了今天最早打给我的顺丰电话。
……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
……
我瞳孔放大四肢凝固。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要回拨？
我的整个身心都崩塌在那一块长满青苔的水泥地上，整个稀巴烂。
我以为自己的这一天是经历着如《白日焰火》或《浮城谜事》般玄幻反转的剧情，没想到真相却是《楚门的世界》…
随后朋友陪同我去报了警终结了这个“白日恶梦”，报案情况如文首所述。
第二天本计划着等“孙华”打来时要不卑不亢地向他们告知我的伤痛，进行非暴力沟通，但我睡过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永远的错过了。逢生
当我说要把这件事写出来时，妈妈说，别写啦，太丢人，大家会口舌怎么你一个名校大学毕业的都会被诈骗！
我也不曾想过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好像很多人觉得家暴离自己很远，认为这些事情只会发生在穷的、没文化的群体身上。可是一旦我们把所有不好事情的发生都归因到某个刻板的群体或是个人身上时（比如说一个人被骗是因为 ta 蠢；说一个女人被打是因为她不贤惠），我们就遗失了可以做出更有效改变的可能性。
诈骗案中，诈骗犯往往通过阻止受害者与外界取得联系（限制上网、保持通话、威胁等），从而使受害者信息缺失而无法采取主动权（所以政府信息公开辣么重要）；也会故意先刁难你再满足你、对你好，以此蓄意催生受害者的斯得哥尔摩症状，使受害者逐渐失去清醒的判断能力。这些跟家庭暴力案中的某些特征如出一辙。
这件事带给我的剧烈创伤来自于它让我开始怀疑那些我曾无比信奉的爱与价值：独居、边缘生活（比如不是主流的上班族）、非暴力沟通、保护亲友、维权意识等等。而诈骗犯正是利用这些我们所认可的“爱与价值”把我们给戳死。近日每夜辗转于朋友家中留宿，一想起要独处在“那个空间”就不寒而栗。
叶子帮我算了一卦，说是“钱的问题可以解决”，而警察真的会不作为……
昨天，11 号，案发第 4 天，在阿蚁和小肛律师的远程协助下，我轻微曲折地向警察要到了立案告知书。警察居然说出“你怎么知道刑事案件要在 7 天内立案回复”这样的荒唐话，甚至在我质问为何《告知书》中没有写办案人时跟我胡说八道“必须要有我们内部规定的特殊情况时才会写”……案发第 2 天，当我提出一早就去案发银行查询对方账号时，警察说，不需要你来要求我们，我们有调查需要时自然会联系你，但至今都是我去收集证据然后联系他们。或许中国警察的效率和热情都放在维稳和抓捕良心犯上了吧。这件事，我会逼逼到底。
至于如何解决“钱的问题”，方式未必就是把钱找回来，也可以是化解它。
在拥有父母给予的这笔创业金时，我并未找到一个好的模式与之相处，用在哪里似乎都没办法心安理得。现如今失去了来自于中产红利的庇护，成为更接近无产的状态，我想我会更迈得开步子去争取更多。一无所有，也就不怕乘风破浪。
“你会被骗是因为你太蠢！”“你没做好家务怪不得被你老公打！你被打了为什么不逃走？”“你会被性骚扰是因为你太骚！”“你穷是因为你懒！”“搞同性恋活该被电击‘治疗’！”
……
我们是受害者，我们被羞辱。
女权小伙伴说，骗子是利用了我对国家威权的恐惧。是，以及我对公检法的失望与低期待。
“你一个中＊大学毕业的也会被骗？”警察惊诧得浮夸，可能在他们看来，我既不是没受过“高等”教育的文盲，也不是工作日独自在家的主妇，更不是退休空巢老人。
生活在被威权恐吓与被资本裹挟的国度与时代，每个人的不安全感似乎都有结构性的可寻之因。有经验的骗子总能戳到人性的柔软与敏感之处，它带给我的剧烈创伤来自于它让我开始怀疑那些我曾无比信奉的爱与价值，而这些创伤绝非钱财所能疗愈。这些需要让他们知道。
正因头顶羞耻污名与身份偏见，我更要把这件事的细节和盘托出。
我煎熬地进行着书写的仪式，重新感受着当时的痛苦、纠结与无助，期许让这些创伤得以安放与尊重。
我们是受害者；我们不羞耻。
2015 年 9 月 7 日，星期一，广州，天气阴暗，雷阵雨。
万青，女，22 岁，大学刚毕业，独居，自由拍片人。上钩
刚忙活完一个视频稿，我给自己安排休息一天。早上 9 点，雨声淅淅，我刷着手机半梦半醒，想入一个二手定焦镜头，准备下单时，显示为＋40（0）88111111 的电话打来，我顺手按了接听（一般这种服务号我都懒得接）——
“您好，这里是顺丰快递，你是不是万青？有一个由您寄出的快递涉嫌违法，亟须处理。”对方一口川普，电话那头传来微弱但清晰的其她“客服”的声音。
“啥？？多久从哪儿寄的？”
“2015 年 7 月 18 日从北京房山区顺丰网点寄往香港，包裹里面是两本书夹了 23 张信用卡……”
“等等你说什么？不好意思我信号不好你再说一遍。”我怀疑是我托人从香港给我寄了“禁书”但是我给忘了。
“……23 张信用卡，被海关拦下，委托我们顺丰通知你，你将被罚款两万元。”
“什么什么？我不懂，那不是我寄的！我在广州！”事情荒唐，我很着急，并庆幸还好接了这通电话。
“你确定不是你寄的？那你的身份信息很可能被盗用了。”
“肯定被盗用了！我那时根本不在北京，而且我没钱罚款啊…！”
“你仔细听我说，现在拿出纸和笔。”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忍俊不禁，“真是个傻逼。”
“我觉得你也差不多。”我生气和委屈，她不怕被我投诉？但又觉得确实是自己信号不好，加上对方打工不易，算了算了。
“呵呵呵，你拿出纸笔记——”她让我详细记下了公文编号、包裹寄出时间、地点、包裹内容，“我现在帮你转接到北京燕山公安局做报案处理，让他们寄一份通知书给海关撤销对你的罚款，你不要挂电话。”
“谢谢你啊。”我心存感激，觉得真便利。升级
3 秒钟的沉默之后浮出一个男声：“你好，北京市燕山公安局。”同样听到有其他民警处理案件的背景音。
我按照顺丰客服所述陈述了我要报案的内容。
“你说的这个公民身份信息被盗用属于刑事案件，我帮你转接刑侦队。不要挂电话。”
3 秒的沉默后浮出另一个听起来挺温和的男声：“你好，北京燕山公安局刑侦队孙华，警号 104286！”
“你好孙警官，我要报案！”
询问了一些公民及报案内容基本信息后，孙华让我立即去到北京燕山公安局做笔录。
“可我住在广州啊！”
“什么你不在北京？这样，你先别急，因为你情况特殊，我申请给你做电话笔录，但在这之前要先做一个核实处理，你拿出纸笔记。待会我挂了电话，你打 010114 查询北京市燕山公安局的电话并记录下来，然后挂掉电话等我回拨给你，如果一致你就接。明白吗？”
“好的好的，谢谢你。”随后我拨打 010114 查询如下：69342232。慌张之余还不忘欣喜这过程挺严谨。
这时我妈打了个电话过来，我本能地给按掉了。有点心虚。
半分钟后显示为 010-69342232 的电话打来，“啊是这个号”，我满怀希望地划开了接听按钮，一心想着得赶紧撤销对我两万元的处罚。
电话那头传来孙华的声音：“经过核实你确认这里是燕山公安局了吧，万青？现在我要开启录音卷带，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具有法律效应。另外，为了不干扰录音，请你关闭手机网络、收音机、电脑等；待会可能会通过我们这边的公安系统连接你的手机查询你的所有交易记录，所以请确保你的手机电量充足，明白吗？”
“确认，明白。”
我将手机充上了电，但在断开 Wi-Fi 的时候一激动按了手机的飞行模式，吓得我赶紧回拨，“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我满手心的汗捏着手机等他回电。
20s 后，“你怎么挂电话了？！”孙华第一次提高音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孙警官，我不小心按错了。”我语气诚恳谦逊，想让他平静。以前学习过一些非暴力沟通，我自信可以处理好和警察的关系。
“你不要回拨给我们，这样会给我们的录音系统造成混乱。如果电话中断了，等 30s 我们的系统会自动回拨给你，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我问你＊青，你确定包裹不是由你或者你委托他人寄出的？”
“绝对不是，百分之百确定。”
“你身边有没有边缘人？”
我心想，哟，还会这么高级的词？他怎么知道我朋友全是社会边缘人？“什么是边缘人？”我试探着问了他。
“就像黑社会那种。”（点点点……）
“啊没有啊，我朋友都是很好的人。”我语带傲娇。
“哦都是好人。那如果是因为你个人疏忽泄漏了自己的身份信息，造成被他人冒用犯罪，你也要承担相关法律责任。你是一个人住吗？有遗失过或者让他人帮你保管过身份证吗？你交出去的身份证复印件上有写’不可作其它用途’吗？”
“我是一个人住，而且我从没丢过身份证，复印件也只给过学校、公安、政府部门。”我心想，中国警察果然艹蛋，现在估计是准备把责任全推给我了！“可是孙警官，即使我保管得再好，那些人想要拿到总是有办法啊。你们应该去问责那些泄漏、贩卖公民隐私的人吧！”
“万青，注意你的态度！现在是警察在问你话！”孙华第二次提高音量。
“不好意思。”我脑里闪出“女权五姐妹”在看守所被提审时警察训斥、威胁她们的画面。
“现在看来你的身份信息已经被泄漏了，不排除被他人用作其它犯罪的可能，我让同事去查询是否有人冒用你的身份去做了其它犯罪行为，同时给海关那边发一份通知，撤销对你的罚款。”
心落地了，他人挺好的。“太谢谢你！”
听筒里传来孙华安排他同事去查询的声音。深渊
保持通话 1 分钟后同事查询回来。办事效率还挺高。
“报告警官，经查，万青涉嫌参与张宁非法洗钱一案，涉案金额高达 260 万，情节重大。目前张宁已招供称下落不明的 191 万赃款在万青户下，今天下午 2 点将对万青发出拘捕令！”而现在是 11 点 45 分，wtf…
“什么？！就是这个万青？怎么这么小就参与这么严重的金融案？报告给我。”孙华将声音转向我，“犯罪嫌疑人万青，你说这是怎么回事？你还在这儿装？居然还自己打过来？”孙华在对我的称谓前加了“犯罪嫌疑人”，我清楚他是在向我发出示威的信号。我惊诧得嘴可以塞下鸭蛋。
“天呐孙警官，真的不是我！”我叫“孙警官”以迎合他。
窗外雨势骤增。
“你跟张宁什么关系？她也是你祖籍所在地的，重庆 XXX 区，40 岁，女，曾经是招行高管，是不是跟你父母也有关？！”
“我一点也不认识她！跟我父母绝对没关系！”我忙着撇清父母与张宁的关系，因为在我老家那种讲“人情”的小城镇，我害怕家人跟她会有一些微妙的瓜葛。曾经因为我在老家做了信息公开申请，父母的生意遭到间接威胁。调查我就好了，不要牵扯到我父母。
“你说你不认识，但张宁说你在 7 月 18 号开了一张招商银行的卡变卖于她用于洗钱，她就会给你 26 万好处费。而开卡必须是本人亲自到银行办理，现在人证、物证、事证俱在，你还狡辩？？”
“你们可以调当时办理银行卡的录像，验证看看到底是不是我本人；也尽管查我的交通记录，7 月 18 号我就在广州！”我越来越焦虑，腰背僵直，手止不住地比划着，声音开始颤抖。
“录像我们早就调查过了，犯罪嫌疑人万青当时头戴遮阳帽，根本看不清脸！至于交通记录，在法庭上也只能作为一个参考依据。”孙华继续说，“目前所有证据的指向都对你不利，下午两点将由当地警察手铐你，犯罪嫌疑人万青，带往北京刑事拘留 37 天接受调查，并将冻结你名下的所有账户资金！”
“37 天！！！我没办法离开广州啊！我在这边还答应了好多事要做！”被邻居看到我被铐走多伤自尊，平时还跟她们讲公益、女权！下个月要付房租的时候房东联系不上我怎么办？答应要给朋友拍的短片也得搁浅了！
泪水和鼻涕不知多久早已蔓延至了我的整张脸孔，浸染到我的睡衣，我和着雷雨声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我不能被抓。
今年 3 月 7 日，女权五姐妹因“寻衅滋事”口袋罪被刑事拘留 37 天，几天后在公众的施压下她们的家人才收到《刑拘通知书》。脑袋里轮流地闪出看守所 20 人挤压着睡的硬板床，大兔写的“看菜”，Waiting 说的刷厕所，王曼被逼病发……
身边也不断的有公益人被警方非法带走：伪装成快递把朋友骗到偏僻的地方，深夜联通物业闯入家中，以传播淫秽色情之名将青年艺术家行政拘留，甚至直接把朋友从儿子的病床旁带走……万万没想到我是以这样的方式。
《刑拘通知书》只会寄给我的家人，可我父母还未理解我在做的事。在向妈妈借影像工作室创业金时，妈妈提醒我“不要搞传销”。而今涉及洗钱，她很大可能会相信警察的一面说辞，肯定会受不了！我百分百信任我的伴侣和小伙伴们，我期待在我被抓的第一时间我女人可以向我父母解释清楚这件事，但因为她跟我同性，我还未找到好的方式向爸妈介绍她，即便是在毕业典礼上披彩虹旗出柜的事件后。
“万青，请你整理一下你的情绪，收起你的眼泪，清楚是在跟谁说话。哭没有任何作用！”孙华叫我去喝口水、洗把脸。
我做了几次深呼吸希望平静下来，我告诉自己要冷静，相信自己没有犯罪，尽全力配合调查，清者自清。差不多用了十分钟，生吞了 N 口鼻涕，抽泣声才渐弱。
“孙警官，如果我被抓了，到时我会坐什么交通工具去北京？”想到五姐妹好像是坐的飞机被带走（其实不完全是），抱着好奇的心理，我打着嗝儿问孙华。
“你说坐什么，当然是警车啊！怎么，没坐过警车吧？”真欠白眼，干嘛这么洋洋得意？好像是他家的警车一样。
“啊？没坐过啊……”我哭笑不得，觉得他们还挺节约公款。“孙警官，我可以在被抓之前给我爸妈和朋友打个电话吗？我怕她们受不鸟。”我语气真挚。
“等你到了北京，警察会让你打的。现在这个案件被党中央列为重大案件，涉及众多地方官员、银行高管、公安警察（我觉得这句是真话），目前还在侦查阶段，不可向他人泄漏任何信息，你明白吗犯罪嫌疑人万青？！你知道’司法泄密罪’有多严重吗？！”孙华不断地警告，甚至没有换气，“并且得知这些消息的人到时也会被接受调查，你希望这样吗？！”
“不希望不希望，孙警官，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任何人！”我起身去关紧了窗户，脸上挂着没干的泪水，现在有比哭更重要的事。这时我女人打电话过来，估计因为一个早上都没联系上我，吓得我青了脸使劲按掉。
“很好。党中央责令我们限期破案，我们压力也很大啊。我们也不想办冤假错案，浪费警力。”孙华的声音传来，语气似乎柔和了些，“犯罪嫌疑人万青，你知道伪证罪的严重性吧？你保证不是你干的吗？如有撒谎，我们将立即执行对你的的拘捕！”
“保证保证、百分之百、绝对不是我！”我不停歇地脱口而出，“不信你们可以去查我的所有银行账户资金！”我理直气壮地挺直身板。
“很好，万青，看在你非常配合警方的调查，现在通过电话笔录，我要你口述填写一张金融 xx 单。现在把你所有银行卡拿出来，如实汇报卡里的具体资产，随后我们将对你的资产进行清查，如有不符，将立即执行对你的两项指令：冻结你所有的账户，两点正式发布拘留令。你明白吗？”
我感激他的通情达理，但又觉得这样办案未免太粗糙。
如此，我诚实到赤裸裸的程度，告诉了他是我本人办理的所有银行卡的存款情况以及每张卡的用途，生怕想漏了我的某笔钱财：“我刚大学毕业，现在没固定工作，我的存款几乎都在工商银行的卡上，接近 3 万元，多来自向父母借的钱以及多年生活费积攒所得；另外两张卡多用于临时转账，数额不超 500 元；支付宝……”孙华还确认了每张卡是否开启了短信提醒功能。
孙华问什么，我就答什么，还抢着答。“很好，现在选项都填写完毕了，我要盖章了。万青，你确认无误是吧？”
“确认无误。”电话里传来盖章的声音。挺慰籍。
“现在我把这份表格给我的同事进行调查，电话别挂，等 2 分钟。”孙华叫了他同事进来。
2 分钟后，同事回来，称调查符合我所言。我感受到自己嘴角上扬，静静等待孙华发言。
“群众万青，经查，你所言不假，涉案程度不高。看在你这么配合办案，现在你拿出纸笔，听我陈述你现在拥有的权益事项。”孙华把对我的称谓由“犯罪嫌疑人”改为了“群众”，我觉得自己的人权得到了尊重。
现在是中午 12 点 30 分，在经历了 2 个多小时密集的审讯之后，我身心俱乏，加上没吃早餐，精神游离和困乏。我把耳机音量调到了最大。
“人民检察院有一项‘资金优先清查设定’，由于你‘涉案程度不高’但案件十分紧急，你现在立即去北京公证处申请‘财产合法证明’，申请这个‘设定’优先处理你的申请，如果经证明你的财产均合法，就可以将你从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扭转为受害者身份。”
我大惊失色！我人根本不在北京你要我怎样？！况且怎么可以要我自证无罪？！
“孙警官，可我住在广州啊！”我开始能比较平静地面对即将被抓的事实了，就当去“做田野”吧，说不定还能结识一些大姐大，零距离倾听她们威武的生命经验，也算是一个“人生阅历”。
“这样啊…那怎么办？”孙华迟疑了一下说，“看在你今早这么配合调查，给你最后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他向我郑重介绍了专案检察长赵扬，“我会把你的情况向他汇报，并将电话直接转接到他办公室，看他会不会帮你做‘优先资金清查设定’。这位赵检察长是党中央特派下来查处此案的，说话时注意你的语气和用词，否则赵检察长一句话就可以搞死你！”
然后孙华让我拿出纸笔一字不漏地记下他说的话——
“电话转接过去后你就这样说：报告检察长你好！我叫万青，这个电话是刑侦队孙华警官帮我联系上的，我是张宁非法洗钱案中的犯罪嫌疑人。我不认识张宁，这个招商银行账户并不是我本人申办的，我愿意全力配合检察长的调查，把我的资金交由人民检察院公正单位来做清查，并落实做好保密工作。请检察长给我一次自清的机会，让我申请优先资金清查设定来证明我的清白！”
“群众万青，孙警官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去争取了。”孙华语重心长，“小心不要挂电话。”
“谢谢孙警官！”我深呼吸迎接检察长的出现。沦陷
5 秒的谜之沉默后是一个较细的男声：“喂，检察长办公室，赵扬。”
我有条不紊地陈述着我的情况：“……我是张宁非法洗钱案中的犯罪嫌疑人万青…”
“？！犯罪嫌疑人你怎么打到我这儿来？！谁给的你电话？！”
这时听筒里传来敲门声，是孙华，太好了。我捏紧右拳。
“报告检察长！我是刑侦队孙华！这个电话是我帮群众万青转接的！”孙华掷地有声，“该案情况紧急，这里是相关调查报告…… ”我正纳闷：怎么派出所和检察院挨这么近？虽然在中国公检法不独立已是共识，但没想到竟到“同居关系”的地步？！
突然赵扬怒斥：“大胆孙华！你的行为已经违反办案程序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对司法的僭越！”
中国居然还讲司法独立？真是有惊喜到我。同时也非常担心孙华因我受罚。
孙华继续谦卑解释和被训斥了一两分钟后，赵扬终于肯平静下来看我的报告。终究还是讲人情的。
“人不在北京是吧？”在我继续低姿态恳求和周旋一番后，赵扬若有所思地说，“看在你态度这么好，我帮你问一下公证处。”
还要问？累不累？我有点犯困。
“喂，公证处吗？我赵扬。异地有什么办法做‘财产合法证明’吗？”过了几秒，“噢噢，工商银行可以是吧。好。”工商银行这么巧？（其实是因为他们很清楚我只有工行的卡里有钱…）
“万青，如果您能保证两点要求就可以异地办理财产合法证明。”怎么？想讹我？
“第一点，绝对保密。这起案件目前仍在侦查阶段，又涉及当地很多政府官员、银行高管，你要是不小心泄漏了机密就不仅是被拘留 37 天那么简单了。”我麻木地甩头回答“不会不会”，赵扬继续说第二点，“找一个离你最近的工商银行 ATM 机，我会从这边的公安系统进行同步连接，并通过 ATM 机监控对你进行监视，你要绝对按照我的指令操作，如果按错了一个键，或是被市民、保安、银行工作人员发现你在跟警方通话，我将马上下达对你的拘捕指令。”
也不知道是什么“癌”发作，我突然有点懒得去争取。“要这么小心谨慎啊，那检察长，我不去了吧，况且现在都快 1 点了，2 点被带去北京接受调查我也完全配合。”
“我们也不想办冤假错案侵犯人权浪费警力，只要你听我的指令一步一步操作就不会有问题。”被他的不放弃感动了一下，“听着万青，你现在带上银行卡、身份证、纸笔，抓紧时间马上出门，手机一直保持通话，不要慌慌张张。出门叫我赵大哥，听大哥的指令就会没事的。”
我扯起半空中的湿衣服就往身上套，带有表演性质的加重脚步，生怕他不知道我很“抓紧时间”。
锁门的时候信号中断，碰巧我女人又打来，我按了接听，准备交代她一些事。
“我碰到了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本来今天下午 2 点就要被抓了，整个早上我都在处理这件事，现在有很大的转机。”我语气镇定，大义凛然，“相信我可以处理好，不要发布任何我处于危险的讯息，绝对不要。我不能告诉你更多，我的手机处于监控状态，总之这件事跟政治无关，知道越少对你越好，否则也会牵连到你。相信我。”
我带上耳机，平稳出街，安静地等待赵扬回拨电话。
<13:00> “喂，赵大哥我上车了，不好意思啊，下雨有点塞车，我马上就到了。”“很好很好，就是这样。”
<13:15> “赵大哥我到了，现在离 ATM 机 20 米远。看到 4 台柜员机，保安刚离开那个区域。”我沉浸在“特务 J”的世界里，自恋于自己的沉着冷静。“说不定因为我表现不俗他们还会考虑把我纳入内部执行秘密任务～”我白日做梦，“哇，这样就可以做卧底啦！”
<13:18> “进来了，左数第三台。只有我。”
“很好，现在听我指令。”赵扬有条不紊地下着指令，熟悉得我的一举一动所见所想他都一清二楚。
老大哥在看着你。
“先输入你的密码，再点击右下角进入英文界面，进去了吗？”全英文哦，怪不得有这么高级的功能。
“很好，左边最上边是不是有个 T 开头的？点进去。”嗯！T 开头的，T！找到了！按！几个 T（Tomboy）的巨脸在我眼前一晃而过。
“然后右边第三个是不是 M 开头的？连续点两下，连续。”慌忙两下，耶！晋级！我隐约瞥见 Mobile 的字眼。
“现在是不是出现了一个空白框，你输入我念的数字，这是可以查询你这张银行卡所有交易记录的通行证。”赵扬一字一顿，“13、182、77、948、0。重复一遍，13、182、77、948、0。”我像提线木偶一样麻木地按着数字，注意力全然集中在营造人畜无害的表情中。
老大哥在看着我。
“按右边 C 开头的，confirm 确认，出现白框，再输一遍刚才的数字。13、182、77、948、0。按右边的 confirm 键连续按三下，一秒一下。是不是显示为董＊洋？”biubiubiu！出现董＊洋。原来这样是暗号～
<13:20:18> ATM 机吐出来一张凭条，同时手机收到 95588 短信通知：ATM 支出 (ATM 转账)28,110 元，手续费 13.50 元。
“喂赵大哥，钱是要转出去的吗？”
“是，转到公证处进行交易审查和财产公证。你去到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再听我说。”我的头缓慢地旋转着可疑地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示意。
“好，很好，你现在马上回家，在凭条上签名和写上身份证号。到家后我再给你下一步指令。”
任务顺滑完成。
回家的路上我哼着小曲儿，步履轻快，忘了还在通话中，吓得赶紧捂住嘴。
到家后喝了一大口水。
“赵大哥我到家了。”
“好的万青，有个不错的消息告诉你，”他听起来像是在微笑，“刚才公证处的董国洋已经把审查报告传真给我，经查你的财产合法！”
“哇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我激动得都忘了我的合法财产怎么可能不合法？
“下午在庭上我会向法官申请延发你的拘捕令，暂缓冻结你的资金。现在我把电话接回给孙华，让他跟进处理余下事务。不要挂电话。”
“谢谢您检察长！”我由衷地感激。
崩塌
又是孙华熟悉的声音：“现在由我来帮你做退款处理。由于你的银行账户要在 72 小时后才能解冻，你去找别人借一张工行或是农行的卡，多借几张，不然转不了账又得再跑一趟浪费我们时间。每张卡里至少要有 1 万块。”
“为什么至少要有 1 万？”
“这样是为了防止使用空头卡，你现在还是犯罪嫌疑人身份明白吗？！”孙华提高音量，“借到卡后要到密码，然后再到 ATM 机按照我的指令操作。明白了吗？”
“1 万块…可是我的朋友都很穷啊，她们做公益没有这么多钱。5 千行吗？”
“做公益？你以为这是买菜还可以讨价还价吗？！马上就去借卡！今天之内把事情完结！我耽误了那么多事儿来帮你弄这个你以为？”无语，我买菜从不还价。
“现在是 2 点 10 分，这样，我 3 点、4 点整点准时打给你跟进最新情况。你明白保密是什么意思吧？”又是略带威胁的口吻。
我去刷了牙洗了脸，突然看见镜子里凌乱的自己，觉得有点抽离。是做梦吗？
打电话询问了几位朋友，一位朋友“条件”满足。
我暂时不会被抓了，那就可以参加今晚的分享会了，我要穿得美美地去见小伙伴们，顶着还未消肿的眼睛但神秘地不说任何。我认真地涂着橙色口红，从镜子里耐心地注视着自己。能美的时光就尽力去美吧。
在公车上安定下来后，我给妈妈拨了电话。先询问了她老家打击贪官的情况，很严重，于是我更加确信了孙华所言——该案涉及许多地方官员；然后我向妈妈不经意但又明显生硬的介绍了我女人，以最好朋友的身份。接着我打给我女人：“我已经向妈妈介绍你了，你的全名，如果以后我出事，她那边的家属工作就拜托你了。”
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交接仪式。
到了朋友办公室，安全感骤增。他们是我今天在线下接触到的第一拨鲜活的人。当被问到怎么回事，我竟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但一边比出“嘘”的手势强调绝不能说出去。“案件还在侦查，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告诉了你们，我会被判刑，你们也会被调查。”
“本来今天下午 2 点我就要被带走了…… ”曾经做过警务工作的阿蚁中止了我，他说我被诈骗了？？？？？？？？？？？？！！！！！！！！！！！！
“你当我啥都不懂的小孩儿吗？！我难道连判断事情的基本能力都没有吗？！”我好生气！竟控制不住地吼出去，“那些人分明是在帮我！早知道我就不来这儿找你们了！”阿蚁无力地摇头。本来答应借我银行卡的朋友开始有些动摇。难以置信他们对人这么不信任！
“警察办案不会用电话录口供的。”阿蚁残酷地说，“如果是异地，我帮你问一下。”
“你不要问不要问！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告诉了别人！！我确认过了对方的电话是真的！也有警号可以查！”当我说出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掌握的确切信息是那么的单薄与脆弱。
“电话可以用网络电话伪装的。警号也只能在内部查看。”字字裂心。
朋友也开始质疑：“退款为什么还要密码？直接打过来不就行了吗？”
“因为它其实不是从某个私人账号退回来，它是要连接公安系统配合 ATM 机同时操作，通过输入通行证的办法从公证处退还回来！”我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自信，因为这些也只是我的主观分析。
阿蚁的头一直在摇啊一直在摇，朋友也不停附和他。好烦啊！
“啊啊啊啊啊！！！”我抓着搓着蹂躏着我的头发全身发抖不停地来回暴走，我不要听你们的！
4 点整。
“借到卡了吗？”孙华如约打来。我飞速跑到一个偏僻的空地。
“额…额…本来是借到了，但是…但是…”我纠结如何回答，因为绝不能让他知道我朋友怀疑他是诈骗，如果他是真警察，就会以泄密罪刑拘我。“但是他不肯给我密码，他觉得我在骗他钱。”
“这怎么办？你怎么跟他说的？有泄密吗？！”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迟疑了一下问，“孙警官，我能再确认一下你的警号吗？”
“在外边不要叫我孙警官！！叫我孙大哥！”孙华怒斥，好像在害怕些什么，“你是在质疑我人民警察的身份吗犯罪嫌疑人万青？！！你信不信……”
“不不不不是的！我也是秉着跟你们一样谨慎仔细的原则啊！”
我坦诚告诉孙华，今天下班前我没办法再借到卡。“晚上还要跟朋友聚会，很早约好的。”
“聚会干嘛？！”“吃饭聊天，我绝对守口如瓶。”
“你以为我推掉其他事儿专跟你这个案子容易吗？！明早 8 点半，我再准时打给你！明早务必处理完！否则后果自负！”砰！孙华一怒而挂。
我忐忑地回拨了今天最早打给我的顺丰电话。
……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
……
我瞳孔放大四肢凝固。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要回拨？
我的整个身心都崩塌在那一块长满青苔的水泥地上，整个稀巴烂。
我以为自己的这一天是经历着如《白日焰火》或《浮城谜事》般玄幻反转的剧情，没想到真相却是《楚门的世界》…
随后朋友陪同我去报了警终结了这个“白日恶梦”，报案情况如文首所述。
第二天本计划着等“孙华”打来时要不卑不亢地向他们告知我的伤痛，进行非暴力沟通，但我睡过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永远的错过了。逢生
当我说要把这件事写出来时，妈妈说，别写啦，太丢人，大家会口舌怎么你一个名校大学毕业的都会被诈骗！
我也不曾想过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好像很多人觉得家暴离自己很远，认为这些事情只会发生在穷的、没文化的群体身上。可是一旦我们把所有不好事情的发生都归因到某个刻板的群体或是个人身上时（比如说一个人被骗是因为 ta 蠢；说一个女人被打是因为她不贤惠），我们就遗失了可以做出更有效改变的可能性。
诈骗案中，诈骗犯往往通过阻止受害者与外界取得联系（限制上网、保持通话、威胁等），从而使受害者信息缺失而无法采取主动权（所以政府信息公开辣么重要）；也会故意先刁难你再满足你、对你好，以此蓄意催生受害者的斯得哥尔摩症状，使受害者逐渐失去清醒的判断能力。这些跟家庭暴力案中的某些特征如出一辙。
这件事带给我的剧烈创伤来自于它让我开始怀疑那些我曾无比信奉的爱与价值：独居、边缘生活（比如不是主流的上班族）、非暴力沟通、保护亲友、维权意识等等。而诈骗犯正是利用这些我们所认可的“爱与价值”把我们给戳死。近日每夜辗转于朋友家中留宿，一想起要独处在“那个空间”就不寒而栗。
叶子帮我算了一卦，说是“钱的问题可以解决”，而警察真的会不作为……
昨天，11 号，案发第 4 天，在阿蚁和小肛律师的远程协助下，我轻微曲折地向警察要到了立案告知书。警察居然说出“你怎么知道刑事案件要在 7 天内立案回复”这样的荒唐话，甚至在我质问为何《告知书》中没有写办案人时跟我胡说八道“必须要有我们内部规定的特殊情况时才会写”……案发第 2 天，当我提出一早就去案发银行查询对方账号时，警察说，不需要你来要求我们，我们有调查需要时自然会联系你，但至今都是我去收集证据然后联系他们。或许中国警察的效率和热情都放在维稳和抓捕良心犯上了吧。这件事，我会逼逼到底。
至于如何解决“钱的问题”，方式未必就是把钱找回来，也可以是化解它。
在拥有父母给予的这笔创业金时，我并未找到一个好的模式与之相处，用在哪里似乎都没办法心安理得。现如今失去了来自于中产红利的庇护，成为更接近无产的状态，我想我会更迈得开步子去争取更多。一无所有，也就不怕乘风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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